2011年1月4日 星期二

【CWT27】新刊 朝菊小說本 Prelude 試閱



1.

又下雨了。

日.本放下手中的報紙,看向窗外。雨勢不大,只是一絲一絲的,靜靜落在一切事物之上。銀白細線甚至不足以在庭園中的植物葉上敲擊出任何一絲聲響。日.本突然有想要推開窗子去觸摸雨水的衝動。想確定是不是真的在下雨。直到潮濕的泥土氣味飄浮在空氣之中才確定窗外的濕潤不是幻覺。

英格蘭地區總是在下雨。的確是不怎麼習慣,這種隨時要準備打傘的日子。往往是在街道中漫步時發現不知何時天空已是聚積了灰色的雲氣,然後在想要加速回到英國家中時被雨淋得措手不及。儘管雨勢不會很大,而雨時也經常只是短短的幾十分鐘,但回去時候衣服頭髮上的水痕總是令他狼狽。似乎英.國家的下人也在背後嘲笑他的笨拙,為他無法適應這裏的生活天氣等等歎氣。

永遠無法同英.國般的優雅。

初次見到英.國的時候是帶有恐懼的。究竟是因為他的恐懼才凸顯英國的沉著,還是英.國的沉著使他懼怕,他分不清楚,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桌子對面的人的特殊氣息是現在的他所不及、或許也永遠無法擁有的。比起美.國的無所畏懼、法.國的浪漫華麗還是普魯士的驕傲狂妄,他更欣賞英.國的……務實嗎?但是又混合著些許自傲。那是一種明白自己的影響力到哪裡、對自己影響力所及有絕對控制權的王者氣息。

算了,那都不重要。法.國也好英.國也好普.魯.士也好,不管他欣賞或不欣賞他們,自己都只能任人擺佈。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努力學習,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直到自己能與其他人平起平坐為止。

日.本逼自己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報紙上。方才因為雨而中斷閱讀的結果是他忘了自己看到哪裡。

   讀報紙是英.國給他的功課。學習英文的功課。

日.本還記得當初自己提起想跟英.國學習英文時對方臉上的表情:先是略顯訝異的挑眉,考慮了一陣子之後點頭同意,同時還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過了幾天之後英.國到借給日.本的書房去,扔給他一份報紙,告訴他(這時當然是透過翻譯)學英文的功課就是每天要讀完一整份的報紙,並且要他每天下午三點到英國的書房去,英.國會檢驗日本讀懂了多少。

不准問翻譯,英.國說。你只能翻字典。同時砰的一聲把牛津辭典留在桌面上。

他還能怎麼樣呢,既然是自己開口拜託人家教他的,對方要他做什麼他也只能照做了——儘管這些要求對日.本來講簡直難如登天。(同時他還忍不住懷疑英.國是借機利用他來幫自己讀報。省了讀報紙的時間又能省錢——都不用花錢請秘書了。)

英文能力有沒有精進他不確定,可能有吧畢竟自己讀報時所需要的時間越來越短(他花了很久才能準時在三點前讀完重要版面),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日.本自己並不討厭替英.國做簡報(儘管他的英文發音不準的令他自己尷尬)。到底是為什麼日.本也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來,可能的原因是因為這個時候英.國不會忙著壓榨其他國家——就只是,喝茶聽簡報而已。

難得可以看見英.國沒有在算計其他人的樣子。或者至少最接近沒有算計其他人的樣子。
               
他很好奇像是英.國法.國這些文明開化的國家這樣,不斷的去想自己能從條約、殖民地貿易或是戰爭中撈到多少好處,不會很累嗎——儘管他自己也逐漸走向相同的路。不斷的去計較揣測互相猜忌,除了自己的利益之外無法真的去相信什麼。


如果可以回到從前的話。靜靜的、默默的活著。不被搶奪也不去搶奪。


但是,已經回不去了。日.本咬著嘴唇內側。從久未聽見的敲門聲再度響起的時候,他就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日.本遲到了。英.國瞇眼看了看牆邊的立鐘。三點十二分。

日.本不常遲到。應該說是他從不記得日.本有遲到過——雖然在要他讀報的最初那段日子裡日本常常無法完成指定作業,但是就算讀不完日.本也不曾遲到過。

再不快點,他的紅茶就要冷掉了。英.國心不在焉的想,同時啜了一口自己的茶。或許應該要叫人去找日.本才對。再三分鐘,再三分鐘他還不出現就叫人去找他好了。

英.國不打算否認叫日.本讀報其實是想省點讀報紙的時間——或許順帶省了請秘書的錢。不過那可是日.本自己先提起想學英文的。他只是順便讓日.本幫了自己一點小忙而已。

其實能幫忙讀報,日.本的英文能力已經相當不錯了,不過顯然他沒什麼自覺。或者是他覺得還不夠好?如果說有什麼是需要改善的,大概只有發音了吧。日.本的發音,真的是,相當糟糕。英.國有時候會好奇,日.本是不是舌頭還是哪裡出了問題,怎麼L和R根本分不出來,而且偶爾兩音節的字會變成三音節(或者更多)。

應該要幫日.本矯正發音了。英.國想。與其讓他用那種幾乎聽不懂的英語說話,不如叫他直接帶口譯在身邊比較省事。法.國或是德.國肯定是聽不懂他在講什麼。不過話又說回來,日.本似乎再過幾天就要離開,到別人家去住了……可能還是沒時間矯正發音吧。

到誰家住?英.國有點忘了。應該是德.國家吧,和德.國與普.魯.士一起。聽說是要學習陸軍訓練方法之類的。算了,反正日.本要學的事情有一大堆,他要向誰學習什麼從來不是英.國優先考慮的事情。唯一有點遺憾的是免費的讀報服務快要結束了。他還滿享受這段時光的。

在這段時間裡,英.國可以暫時放下公務,不去理會美.國新的紡織廠或是德.國的煉鋼廠會對英.國國內產業產生什麼衝擊。難得可以不用去理會那些煩人的事情——就只是,喝下午茶的同時聽日.本做簡報而已。

不過討厭公務又有什麼用呢。早在成為世界強國的時候他就知道已經回不去了,曾經的悠閒。當童貞女王帶領他贏過西.班.牙的同時,他就知道他注定只能往前走。搶奪或被搶奪,只能選擇一個。

英.國再次看了看鐘。該讓人去找日.本了。


他知道自己遲到很久了。十五分鐘——或是更多?他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離開自己書房的時候,指針已經指著十四分的地方了。再加上到英.國書房所需要的時間的話——對,肯定超過十五分鐘了。他還在走廊上遇見英國派來的僕人。

日.本對於自己在思緒中迷失這麼久有點懊惱。

英.國肯定會不高興吧。畢竟英.國很忙,讓他等了這麼久的時間應該會耽擱不少事情的處理。日.本不知道讓英國不高興之後會有什麼後果——他會趁機再跟他要求什麼嗎?關稅減免之類的?可以確定的是,要是英.國如此要求的話自己肯定沒辦法拒絕。在平時就是如此了,更何況要是惹英.國不高興的話……自己肯定無法招架。雖然公務和私務不該混為一談,照理來講英.國不應把日.本與自己私下會面的遲到拿來當作談判的藉口,不過身為國家的話似乎無法清楚的劃出公私。

無法清楚劃出公私。連自我意志到底想要什麼也無法清楚分辨。所以他不清楚鎖國是因為自己的意思還是因為上司的命令、開國是因為他希望其他人接觸還是迫不得已必須如此,跟著英.國學習是因為被這樣要求還是自己願意。

不過話又說回來,事情的發展與他的自我意志又有多大關係呢,僅僅是隨著時間之流在飄移而已。偶然有幾件事像是他順著自己的意思去做,充其量也只是因為時間背景、整體環境讓他可以如此罷了。要是情況不允許,就算他想又能怎麼樣。卑微一如螻蟻。

窗外,雨還在下。隱約可以看見玫瑰花叢因為雨的重量而微微抖動。雨不知道要下多久呢……?日.本想。他希望當他要啟程前往德.國家的時後能不下雨。當初他乘船來到這塊土地時是下著雨的,灰濛迷茫的海面幾乎看不見陸地。希望能在離開的時候清楚的看見晴空下的、英.國的土地。

他輕敲了英.國書房的木門,在聽見裡面的回應之後開門。然後很驚訝的發現英.國沒有因為他的遲到而扳起臉,只是朝著他的方向點點頭。

或許英.國也在想自己的事,所以才沒有對他發火。日.本有點慶幸。



「你,再說一次。Building。」英.國打斷了日.本的簡報。

日.本試了一次。不過他很明白不管英.國要他再試幾次都是沒用的。三個音節就是三個音節——他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縮成兩個音節。

他自認為自己相當擅長察言觀色的,因此多少也可以知道對方現在在想什麼,不過對於英.國現在打算做什麼他一點都不清楚。應該說他知道英.國現在在企圖矯正他的發音,但是日.本不知道英.國這麼做目的是為什麼——懲罰他遲到嗎?同樣的一段話他已經在英.國的要求下反反覆覆的唸了十幾次(或是幾十次?)現在日.本只覺得口乾舌燥。

英.國突然這樣有耐心他相當意外。首先是他遲到而英.國沒有生氣。再來是今天不斷的反覆示範單字的正確發音……印象中英.國不都很沒耐性的嗎。像是無法與中.國貿易就找個理由直接開打之類。

「你有沒有在專心啊。」英.國有點不耐,「為什麼我怎麼示範都沒有用?專心點。不然你那種發音是沒有人聽得懂的……或許美.國除外。」

日.本苦笑。

他當然很清楚他那種發音恐怕非英語系國家會聽不懂……說不定其實英.國本身也聽得很吃力。但是、他的母語就是這個樣子啊。從一開始就沒有的音,是要怎麼生出來呢。本來就沒有L和R的分別要怎麼無中生有。日.本悶悶的想。就像是,你無法要求住在熱帶地區的人所用的語言要有單字表達「雪」這個意思吧?

但是英.國說他不專心倒也是事實。

自己平常是不容易分心的啊。今天到底是為什麼呢,從一開始下雨就不斷的想東想西。應該是快要離開的關係吧……?不是說即將離開一個住慣了的地方會讓人變的多愁善感。這裡雖然比不上自己土地一樣令他熟悉,但好歹住了這麼久一段時間(這是他第一次從在國外待這麼久)也有點類似人們所謂「第二個家了」(他承認這個比喻用的怪怪的)。要離開這裡前往德國家……要適應新的天氣、新的生活習慣,還聽說在德國那裡其實英語不太通(法國那裡也是),想到這些日.本不禁有點煩悶。在適應那裡之前,自己可能還是會懷念這裡的生活吧。溫和的天氣、理智有禮的人們、不時會聞到的紅茶香味。現在想想就連英格蘭地區時不時下點小雨也不那麼讓人討厭了。

還有……每天下午三點的午茶時間。日.本艱難的想。與英.國一起的,午茶時間。雖然自己沒吃到什麼甜點、喝的茶也不是很多。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做簡報。

他不是很明白自己是什麼心態(啊,可能會被美.國會開玩笑的損說他有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吧)。明明英.國算是他的壓迫者,但是無可否認的是一部分的他卻相當的仰慕英.國。是對強者的仰慕嗎……?在快要被遺忘的很久以前,在向中國不斷的學習他的文化的時候,似乎對中.國也有類似這樣的情感。只是類似。

突然意識到整個房間陷入一片沉默。示範發音的英國安靜了下來。

不知道英.國安靜了多久而自己沒有發覺……日.本尷尬的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你今天一直分心。」英.國冷靜的說,「到底在想什麼?」

很明顯的,單純的說就只是胡思亂想不是什麼好回答。「我在想,過幾天就要去德國家寄住了,行李都還沒開始打包……」聲音很乾澀,回話也越來越小聲。雖然這個回答也不好,不過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回答了。

「是嗎。還有幾天?」英.國應該是不相信他的話,不過還是順著接下去。

「應該是大後天下午出發……」

「這樣嗎。那我派幾個僕人幫你收拾好了。」不耐煩的皺眉。畢竟這種小事本來就不是英.國要擔心的。「請你下次認真點。明後兩天我還是希望你能準時前來。」

「是……。」

「今天你就先請回去吧。看樣子你今天是在怎麼樣都無法集中注意力了。」

日.本點頭。離開房間的時候看見英.國馬上埋首回工作裡。

自己果然是浪費了他的時間。












2.

啟程離開的那天正在飄雨。草在雨的淋洗下綠得很不自然。日.本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前,半發呆的看著外面。有點像是夢境中才會出現的翠綠。不過或許就是因為有這樣的天氣這樣的環境,才會造就英國那種不可思議的個性吧。要是一個人生活的環境中有像是童話中才會有的深邃森林,那麼久了你可能會想或許妖精真的存在。

他今天幾乎什麼都沒有做。沒有批改國內送來的公文、沒有去參觀英國國內的任何建設,也沒有看報紙。下午就要離開了,根本不會有時間去做簡報,所以他也沒有看報紙的動力。看報紙畢竟不是什麼太輕鬆的事,能省則省吧……。不過就這樣無所事事的過一天感覺不是很好。浪費時間從來不是什麼好事。

他看了一下房間裡的鐘。時間差不多了……那麼,向英國告別之後就坐馬車去碼頭吧。


他敲了敲英.國的房門。然後(說不定是)最後一次聽到英.國說,請進。

「承蒙您至今以來的指導,真的是十分感謝。」似乎要再多說一點感謝的話的,不過他現在想不出來,「我要離開了,在這裡向您告別。」

日.本疑惑的看著英國點點頭,然後放下手中的筆,叫人去拿自己的外套。

「請問……?」

「我送你去碼頭,」停頓了下,「算是盡到待客的禮儀吧,」不輕不重的說。


去碼頭的路上是相當安靜的。兩人在馬車上沒有說半句話。

日.本不知道這麼安靜算不算正常,與他人一同乘車這種事他從來沒有經驗過。他微微側臉觀察英.國。英.國似乎在閉目養神。也好,這樣就不用特地想什麼來講了……不然他大概只能聊天氣。不過天氣又有什麼可聊的呢,就是一直下雨罷了。

他看著馬車外的景色。就像是走在時間潮流的匯合處一樣,日.本想。看著都市裡新舊建築物交錯,新落成的水泥建築不時交錯出現在古老的紅磚屋之間。石板路上的行人每個都打著傘,看不出被傘遮著的臉上是什麼表情。

潮濕的空氣裡多了一點海的鹹腥味。碼頭到了。


馬車停下。

他看著打傘的英國吩咐幾個搬運工人把他的行李一一搬上停泊的船。黑色的蒸汽船。

他不是很喜歡黑色的蒸汽船。每次看見黑色的蒸汽船都會想到美國初訪的那天……那不是什麼很讓人愉快的記憶,被人強行以武力打開國門。就像是一個很長的無夢睡眠被人強行叫醒一樣。


他與英.國一起步行到船邊。

「我就送到這裡了,」英.國說。他在連結船與陸地的梯子前面停下。「到了目的地記得寫信通知我一下。」

「好,」

「……雨快停了。」英.國由傘的邊緣往天空看,說。

「嗯。」他其實看不出來灰色的天空哪裡有雨停的跡象。

爬到樓梯的頂端,他走到舺板上往下看。英國還在。

他認為自己不應該在英.國離開前先離開舺板,應該要等送人的人離開了才能離開,所以繼續待在舺板上。不知道在這裡送人是習慣送到哪邊呢?船開了就走?還是直到看不見為止?


汽船鳴笛。伴隨著突如其來的一陣震動,船緩緩的駛離岸邊。


他看著岸上的英.國。英.國沒有揮手,只是點頭,輕輕碰了下帽緣,然後轉身。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日.本想。英國似乎有笑了一下。


雨勢漸漸減小。雨絲稀疏漸至消失。日.本收起傘。


雨停了。




他看著舺板上的日.本。

他沒有揮手。那是美.國或是義.大.利才會做的事。像個小孩子一樣。

是手足卻與中.國完全不同。沒有選擇轉身逃避或是摀住眼睛佯裝看不見,卻是起身面對將來的挑戰。

想必下次再見到日.本,他會變得更加強大吧。

……將站在相同的高度、看著同樣的世界。


英.國輕輕揚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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