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3日 星期五

【Unlight/貝傑】Time after time 試閱


01.

阿貝爾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看著岩石洞窟的頂部。
「唷,醒啦?」
他努力的想撐起身子,朝聲音的方向望去。從腳上傳來的一陣劇痛讓阿貝爾忍不住發出嗚咽,試了一陣之後依舊沒能撐起自己,他終於還是放棄起身的念頭,只能瞇起眼睛看著聲音的來源。
在火光另一邊的身影發出了滿意的哼聲。「明智的選擇。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乖乖躺著不動的。」然後起身繞過火堆走到他身邊,蹲下。
「真是好險吶。要是我晚一點出現的話,你說不定就會被吃掉了哦?」年紀比他略大的青年說。
他注意到對方身上制服的血漬。背著火光所以青年身上的制服乍看起來只是一片暗色,但是仔細一看的話可以看出除了本身的深色之外,深棕色布料上還帶著另一種更深的顏色。是沾染鮮血而混合出來的黑。

「……為什麼要救我?」阿貝爾抿了抿嘴,從齒縫間擠出聲音。
或許是因為攻擊他的魔獸齒牙間帶有毒液的關係,總覺得身體似乎不太靈活。依舊感覺得到傷口傳來的痛,但是想移動手確認自己的傷勢時似乎連屈起手指都覺得困難。
「因為見死不救不是我的個性。」青年瞇起眼睛看著他,一臉有趣的回答。

「即使這樣……你可能會死也無所謂嗎?」本來應該是質問的語氣,但是因為身體虛弱的關係,阿貝爾只能發出沙啞無力的聲音。就算想要發怒也因為傷口疼痛而毫無辦法。
不過對方似乎還是聽出了他不怎麼想被救的意思。
「你不想被救嗎?」青年一臉不解。
阿貝爾沒有回答,只是把視線從對方的臉上別開,盯著在洞穴岩石上搖曳的火光。
大概是真的對他的反應有點火,才把視線一轉開沒多久就又被青年捏著下巴強迫面對對方。對方瘦削的手指在臉側施力的感覺讓阿貝爾有點痛,先前因笑而顯得有些輕佻的臉在怒意影響下還真有幾分嚇人。
「你剛剛是什麼意思?」對方低低的說。
阿貝爾還是沒有回答。

青年又瞪了他好一會,最後癟了癟嘴嘆氣。
「我姑且把你的反應當作是因為傷口太痛而神智不清好了……小鬼。」還特地強調了最後兩個字,「想想現在的你看起來也不過是剛到青春期罷了。在這種時候和你計較這些,我也真無聊。」
然後儘管還是帶著不滿,青年也沒有再多做什麼而只是咕噥了一下後拿出一條看起來有點破爛的布,朝他扔了過去。
「拿去,先把披風當棉被用吧。這裡日夜溫差很大,再晚一點你會冷。」青年起身回到火堆前面。「等等食物好了會再叫你,你就多休息一下吧。有什麼問題想問我的等等再說,」看阿貝爾似乎想說什麼,對方搶先阻止,「——要是你到時還有力氣講話的話。」


被對方扶起來之後,阿貝爾靠著身後的岩石勉強坐起身子。青年處理好的食物似乎是魔獸的肉,到底這種東西能不能這樣加熱後就吞下肚阿貝爾不知道,剛剛看著對方像是不太確定的模樣拿著小刀在魔獸屍體上切來切去總覺得有點危險,或許他也不清楚哪裡有毒而哪裡該留下來。最後遞到他面前的肉只有小小一塊,想著既然都切掉了那麼多地方還會中毒那大概也是命定的了,於是阿貝爾也沒有多問就吃了下去。
吃完之後他看著青年收拾剩餘的殘渣。然後坐在火堆旁,打量起自己。

「……你叫什麼名字?」對方似乎思考了好一陣子,最後開口。
「阿貝爾。」
點點頭。「我是……約書亞。」
他想約書亞應該不是對方的真名,而對方應該也知道他沒有信以為真。哪有人在介紹自已的名字時想這麼久的。但是他們兩人誰也沒有將這件事說出來。
他從約書亞口中得知這個洞穴是中繼站。雖然往來於各國間的商隊都會準備足夠的糧食與水,但是為了預防往來荒野的旅途中遇到意外,各國商隊還是協議在幾個定點設下中繼站,放置一點乾糧、飲水和各種急救品,約定可以不分國籍無條件使用中繼站裡的東西。大概每幾個月就會固定派人來補滿物資。
「你……本來就知道中繼站在哪嗎?」
「不是。我根本不知道哪裡有中繼站啊,中繼站的位置一直以來只在商隊之間流傳而已。頂多是有聽說過中繼站這檔事,實際位置在哪我可是今天拼了命找才發現的。」
「比起那個,為什麼你會一個人出現在荒野裡?」約書亞挑眉。
阿貝爾聳聳肩,隨即因為傷口的痛而僵了一下。「這句話……還給你吧。連隊的人怎麼會落單?話說我還以為連隊的成員看起來應該要更健壯的才是。」
約書亞無視他最後一句話。「因為其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離開了。最先趕到渦去的是我,第一個發現你的也是我,因為那實在不是一個人就可以處理的事情所以我決定先把你弄到安全的地方再說。總之當我把你藏好再回去之後其他人也已經處理好然後離開了。大概是以為我死了或是被吃掉了吧,所以也沒有特地去找不在了的人。」
阿貝爾默默的看著青年撥弄火堆。被同伴遺忘了的事情在約書亞平靜的語氣敘述下像是根本不重要。對方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實他很懷疑,連真名都不願告訴他的人可以相信多少?話雖如此,對方救了他也是事實,所以阿貝爾覺得也沒有必要去追問他沒說的部分。
「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你會出現在荒野裡。總不會是因為迷路吧?」
「如果我說是呢?」
約書亞哼笑,「沒有人會沒事跑到荒野中來。所以『一不小心迷路,回神後發現已經在荒野』這種藉口根本就不可能發生。」接著停下。
阿貝爾知道對方在等他回話,但是他不打算和青年多做解釋。安靜了一陣子最後他說,「我在這裡的原因,並不重要。」

約書亞瞇起眼睛盯著他。對方的眼神看著阿貝爾像是想藉由眼神把他看穿似的,打量的目光有如無聲的質疑。
本來想說什麼而張開口,但最後青年還是閉上嘴巴。最後又掃了他一眼,才緩緩的說,「是這樣嗎。總之你應該累了吧?畢竟你的傷口比我嚴重很多。今晚就由我先守夜,你好好休息吧。」
約書亞語氣中隱忍的不滿他沒有漏聽。

02.

從那件事過後多久,阿貝爾已經不知道了。
殺了現任劍術指導者,也就是他的父親歐茲華爾德.道恩贊多一事,魯比歐那王室對他並沒有追究。沒有以殺人罪名將他定罪,甚至連事後也沒有多加過問,表現的像是歐茲華爾德只是出門遠遊而已。
是因為對他們而言那天的事情也算是正當比賽的一部份嗎。殺了父親之後茫然的回到了家中,當門鈴響起時想著總算是要來抓我了,結果來者只是帶著護衛的傳信使。說什麼是來恭喜阿貝爾閣下打敗競爭獲得勝利,在這裡代表女王向閣下致意,從今以後馮迪拉多的劍術指導就拜託你了云云。只用競爭者帶過父親和尼可拉斯的事情,講得他們不過就是眾多微不足道的路人ABC罷了。隔天中午、當他還在家裡發呆時還有個人慌慌張張的跑到家中說新任的劍術指導者大人您身體不舒服嗎,練習場的眾人還在等候您的指導呢。
無法思考而茫然的由人拉著去做劍術指導者應做的工作。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拿劍而只是站在旁邊口頭指導,當他再次握劍而與人面對的時候總覺得當初拿著劍刺過皮鎧、將其下血肉割裂的感覺還在。劍與劍互相碰撞的震動透過手掌傳到手腕,那天父親以劍承接自己攻擊的畫面在當時雖然沒有留下記憶,但是身體已經記住了的感覺卻怎麼也無法抹滅。
阿貝爾終究是逃離了那裡。

「你昨晚做了惡夢。」約書亞淡淡的說,一邊幫阿貝爾拆掉腳上的繃帶。
「沒什麼。」
傷口的情況讓阿貝爾覺得有點反胃。細小的齒痕佈滿了小腿,有些地方缺少的組織很明顯是被什麼生物給咬了去。看著腫脹發亮而有點變形的紅紫色血肉讓他不想承認「這個東西」確實是他身上的某一部分。
「感覺很痛苦?在對什麼人道歉嗎。」青年把消毒用藥塗抹在傷口上時阿貝爾咬緊了嘴唇。像是什麼腐蝕性的東西正從那邊侵蝕著血肉、沿著肌理滲入到骨髓的疼痛感。約書亞又等了一陣子之後才將紗布覆上。
「只是個很糟糕的回憶而已。」阿貝爾喃喃的說。「比起那個……你打算怎麼辦?」
「嗯?」他看著對方隨便消毒之後胡亂包紮自身的傷口。雖然昨晚在火光下對方的衣服看起來是一片血漬,結果意外的只是四肢上有一點擦傷。
「你要在這裡待多久?」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青年思考了一下之後開口,「你的傷口需要治療,我也必須找個方法回去。要離開這裡的話,離這個中繼站最近的城鎮就算是正常人也要步行兩三天,而且這附近似乎頻繁的出現渦,會有大量的魔獸。更何況你的傷……」對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那,讓我自己留在這裡?」
對方答的速度飛快。「不可能。」
「為什麼?如果不帶著傷患的話,就不會拖累到你的速度吧。遇到魔獸的話以你的能力應該也可以輕鬆解決。你不都可以一邊和魔獸戰鬥一邊把失去意識的我弄到這裡來了。」
「那你怎麼辦?假設我真的自己去好了,那有魔獸來的時候你要怎麼辦?我可不希望我大老遠的跑去求援,回來的時後發現這裡只剩一堆白骨。以你這種狀態,你覺得自己遇上牠們有存活的機會嗎?」
「又不一定會有異形生物跑來。不然還有什麼選擇?說實話,不管離不離開最大的問題都是我啊。被魔獸吃掉或是死於傷口感染,看來我的下場就只有這兩個而已。」
「你才不會死。現在還不是討論你的死法的時候。」對方很堅持。

「——我很好奇你為什麼一定要救我。」這個人真是不可理喻。只要稍微動點腦子就知道受了傷的他會下場怎麼樣吧?「你又沒有義務要幫我的忙,幹嘛為了一個陌生人賭上自己活命的機會?」
他成功的激怒對方了。
「這個問題何不問問你自己?我也很好奇你為什麼堅持不接受我的幫忙。從昨天開始,知道獲救後就一直都是那副『現在要死也可以啦』的樣子,我原先預料的根本不是這個樣子,好歹你不應該是會隨便談到死的那種人吧。」
他們僵持在那裡,互瞪著彼此。

不曉得就這樣乾坐了多久,最後約書亞一言不發的起身。阿貝爾看著他收拾了一些雜物塞進背包裡,然後頭也不回的踏出洞口。

03.

他以為約書亞不會回來了。
阿貝爾坐在洞穴裡,靜靜的聽著洞穴裡的聲音。營火熄掉之後連燃燒時的劈啪聲都沒有,只有自己的呼吸在岩石之中迴盪。腳傷還是腫脹的嚇人,阿貝爾試著在青年留下的醫藥箱裡尋找其他的藥物,結果發現箱子裡除了簡單的消毒藥腸胃藥和退燒藥之外,再也沒有什麼藥物了。他只能再次塗上消毒藥,然後用還不太靈活的手勉力綁上繃帶。
從洞穴口照進來的陽光顏色和影子角度看來,應該是下午了吧。
因為魔物毒液裡的麻痺效果已經漸漸退去,所以阿貝爾扶著岩壁稍微檢查了一下中繼站裡的東西。睡袋還擺在地上不用說,角落木箱裡堆著的飲用水和乾糧也幾乎沒有少多少。應該可以撐上兩個禮拜吧。
顯然約書亞並沒有帶走太多東西。阿貝爾忍不住開始想,他帶走的東西那樣少,到底有沒有辦法走上兩三天、然後去城鎮裡連絡上連隊呢。

——不是真的想求死。也不是一點也不想活。只是覺得沒有必要用那麼高的代價救他而已。
流浪到魯比歐那邊境、然後進入荒野時其實什麼也沒有想。要說迷路也許真的有點像是迷路,對阿貝爾而言就是當他回神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正看著荒蕪寬廣的平原了。該去哪裡呢,已經沒有任何想法。只想著要離開那裡,茫然無措倉皇而出之後才發現他哪裡也去不了。自有記憶以來一直都嚮往著父親的強大,與弟弟一起,雖知曉世界是如斯寬廣而目標卻始終如一。
在那件事之後已經無法面對曾經企求而自豪之物。再也不曉得該怎樣握劍,強大的定義也隨著那天與自己同源血液的流失而被抹殺。
沒有了目標之後他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裡走。

阿貝爾看了看洞穴外的天空。

紅色的。有如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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